科学家限定说：水，无色无味的液体。

　　虽如此，但要舌头细品起来，大致不会苟同，因为水的不同，我们可以品鉴出丰富的味道。

　　很多光屁股岁月就在海边晒太阳的成年人会认为淡水鱼类过于腥腻，说的是土腥，同样的感觉在鱼米之乡的雅士中也不乏皱眉之徒，令其退避的是海腥味。有一年我在福建海边，腥臭之味扑鼻而来，同行的当地人完全不能领略，及至车行几里，味道昭著于道，同行之人才幡然告知是臭鱼烂虾发酵，做酱油什么的。这件事记忆深刻，揭开了我对水的思绪：味之不同也许是水的原因而非鱼虾之过。

　　当然，两方的共识还是有的，如关于活物的鲜香，大家的意见就很一致。不过单纯就鲜香而论，我以为海水的味道在“腥”味浓密之外，呈现出来的鲜香单一了一点，一般来说，海鲜所携带的“原味”，非久居鲍鱼之肆者难以体会，即便如鲍刺之类的所谓上品，更多时候也是调味浓厚，全然没有本身的味道。反观河鲜，不说海岛口味刁顽之人对河豚的痴迷，若要细究淡水的味道层次恐怕也是繁复难叙。

　　就说明显的差异吧，池塘之鱼较之湖鱼土腥味更胜一筹，而流动的江河水则孕育了比湖鱼更鲜美的味道。水温不同也是影响因素，上游的鱼比几千公里之外的下游同类，土腥味趋少，比如金沙江和乌江的鲶鱼，土腥味就远逊于同一流域的中下游亲戚，更低的水温缩减腥味在青海湖的咸水湟鱼身上也有体现，或者低温下生长期延长能积存更多美味也未可知。湍急的清流更会提鲜去腥，再加上强力急流的按摩对肉质细嫩的贡献……照此推演，一当水温、水流、水质汇聚，腥味一定远逝，鲜香飘然莅临。真有这样的极品美味吗？

　　有。很多食客都知道雅鱼，也就是科学家名之裂腹鱼的东西，越是上游鲜美愈加，腥味益减。总体而论，出名的雅安“雅鱼”味道其实要逊色一些，这是和金沙江上游海拔更高流域的同门比较，那里水温更低，生长于斯、形若鲢鱼的无鳞鱼味道更加诱人难忘。不过在以裂腹鱼为主要鱼类的安宁河流域上游，您要是只想品尝极品美味的话，对裂腹鱼的贪念是得不到满足的，因为“雅鱼”担不起这个名号，独占极品的鱼只有一种，那就是石巴子（或石叮子，叮咬在石头上之意），据称学名叫黄石爬鮡，生长于长江最上游的流域。部分海拔稍低、水温略高水域的石巴子呈褐色，间或还带花纹，而极品者是那些生长在海拔接近2000米或以上、常年低水温且水流迅疾河流中的另类，其鱼所见大者至多也就20余厘米，重二两便是庞然之物，身长，似三角形的钉子，有些像城里人鱼缸上的“清道夫”，头宽扁尾细，嘴如吸盘，腹平，乳色略白，背部隆起，青苔色带黑，吸叮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完全看不见。通身一骨，肉质细嫩，无腥而味鲜至极。

　　有一年夏天，考上财贸学校的发小三娃不上高中了，临行之前哥俩决定把囤积的炸药处理掉。聚齐藏在柴房中的炸药，居然有七八斤之多，三娃似乎先有估算，已备好从医院顺出的大玻璃瓶。到河边连接好雷管和导火索后，我俩就开始装药。药占据了大半个瓶子，药上先覆盖一层干沙土，沙上压实两厘米草纸，再填沙、隔纸，最后用黏土封住瓶嘴。导火索留长一米多，按我们的计算，点着后有十余分钟的撤退时间。在一段激流尽头的回水湾选定爆炸点，经试探水深超过两米后，又在瓶子外裹了一层稻草，以防破裂。之后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将点着引线的瓶子放到了河底。

　　等啊等，过了很久都不闻炮响，正寻思是不是瓶子碎了的时候，一声闷雷带出近10米高的水柱，雾一样的细雨随着水柱的降下随风飘到小哥俩的脸上。

　　听到炮声的乡民攫取了绝大部分成果，三娃和我所得仅三四斤裂腹鱼，高兴的是我们意外得到两条石巴子，虽然加在一起还不足三两。那么鲜美的东西当然不能火烤狼咽，可危险行径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于是我们溜到自称刚从南充过来的孤身木匠那里，借锅借火清水煮起了裂腹鱼。木匠看见鱼已在热水中，直叹可惜，“那多腥啊。”说话间木匠放了些豆瓣酱进锅，水滚没多久捞鱼开吃。“这鱼怎么不腥呢？好吃。”木匠说。

　　等满足的木匠出去干活后，小哥俩拿出了石巴子，按事先的商定，我们要尝一下原味，于是换水重张。洗净再去膛，之后直接下锅——是真的清水煮鱼。开锅几分钟后，我俩各取了一条，待温度渐温，我就把鱼放进了口中。舌头一卷肉就化了，嘴里只剩下一根骨头，转头看三娃，嘴闲着，鱼已经没了。

　　“什么味啊？我没吃出来。”我问。

　　“我也没有。”他答。

　　可怜的哥俩只好从锅里舀出带点白色、略有浑浊的鱼汤尝鲜了。

　　“还是很香。”“还是很鲜。”淡淡余香带着清新滋味，这是自说自话的哥俩记忆长远的味道。

　　想起来三娃逝去已经几年了，酒的浓烈很短时间就彻底破坏了他的味觉，否则我们还可以一起领略水的味道：

　　水无味，却最富滋味，生活也是这样，但需要细心地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