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的修车点设在街口拐角处。一辆用过多年的地排子车，上面横放一只大木箱，木箱里满满当当盛放了些修车用具。一顶大遮阳伞紧靠地排子车一侧立着，长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伞顶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而且多处破损。

　　张师傅腿瘸，走路趔趄，不知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造成的。他头发灰白，脸黑，额上皱纹很深，再加上寡言，有时坐在那儿，呆呆的，像一块灰不溜秋的孤独的石头。别看张师傅行动不便，手中的活却干得非常利索，往往一支烟还没有抽完，他就拍打拍打手，完工了。不论大活小活，和别的修车点相比，张师傅的修车费要得很低，有时少得连来修车的都觉得不好意思。很多人喜欢到这儿修车。

　　我的电动车骑了五年了，时不时地，出点小毛病，每次都到这儿来修。一来二去，慢慢和张师傅熟悉起来。由于他的寡言，彼此之间交流并不多。按说，一个长年在街头做生意的人，应该能说会道、满脸热情才是。可他不论什么时候，总是不冷不热的，让人觉得心里别扭。

　　有一次，我的电动车闸丝坏了，他弯着腰看了看，便转身到木箱那儿取闸丝。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推着自行车，匆匆忙忙走过来，说，师傅，我的车链子断了，我要去上学，能快点帮我修好吗？张师傅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后二话没说，趔趄着走到女孩车前，开始修理。车修好了，直到看着那个女孩骑上车走远了，张师傅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身取闸丝给我修。我反正不急，也没太在意，只是心头闪了一下：嘿，老头怪懂得“女士优先”嘛！

　　一星期后，我又把车推到了修车点，不知什么时候，后轮胎扎了。张师傅正在给一个妇女修着车，车坏得比较严重，看来得等一会儿。看看表，20分钟后，我就到上班时间了。我很着急，但没有办法，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啊，况且人家正在修着。好不容易等那辆车修好了，我着急地说：“张师傅，我还要上班，快……”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女孩也把车推了过来，急得满脸通红。张师傅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同样着急的样子，竟先给那个年轻女孩修起车来。我有点火，但最终还是忍忍压下去了，干脆走到公路上，打了个的士直接去单位。坐在车上，我气愤难平，嘿嘿，这老家伙有点色啊！等下班去推车的时候，张师傅只是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多做解释。

　　后来，在办公室和几位同事偶然说起这件事。一位同事笑着说，那位修车的张师傅不是个老光棍儿吧？我虽然心里也多少有点这种无聊的想法，但不想让人把他说得那么糟，说：“张师傅看起来很木讷很老实的一个人啊！”另一位同事接过话茬冷笑着说：“哼，好事儿往往都让闷骚型的人给办了！”

　　转眼到了年底，一天中午下班回家，我骑车太快，路上又结冰，一没留神，车轮打滑，电动车撞在了路边的栅栏上，把车筐撞了下来。我带着车筐，来到张师傅修车点，想让他给安上，没想到张师傅没出摊，反正也不急，我便先回家了。第二天上下班的路上，经过张师傅设摊的地方，除了几块压遮阳伞的石头静静卧在那儿，还是空空如也。接下去三四天，也一直没看到张师傅的影子。我心里想，也许张师傅病了吧。

　　有一天，和街口一位设摊卖馒头的大姐说起张师傅，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老天爷，你还不知道呀，张师傅早走了！”“什么早走了？他去了哪儿？”我吃惊地问。那位大姐顿时面色凝重，长叹一声：“就是死了呗，哎，身体那么壮实的一个人，头天下午还好好的，晚上突发脑溢血就走了。”说着，那位大姐声音哽咽，眼角有了泪痕。大姐接着说，张师傅也真是苦命的人，前几年他正上高中的女儿，自行车闸坏了，当时他正忙着给别人修车，女儿没等得急，便匆匆走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车祸……我的心骤然变得好沉重，好沉重。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张师傅那几次在我看来很奇怪的行为……

　　从那以后，当我骑车走过张师傅曾经设摊的地方，我心里便隐隐作痛，为自己的“小”而感到羞愧。

　　（本版插画：赵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