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一代人，很多年以来都憧憬着各尽其能、各取所需的极致美妙图画，但我们也深知，在实现远大的理想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需要先走过现代化这条必经之路，而现在看来，这条路似乎并不平坦。

    最初碰到的问题就是现代化的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按照通俗的理解，现代化是一个综合的概念，既有政治、经济、科学方面的诠释，也有思想、文化等观念上的系统升级，甚至是人心智方面的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等等。多的不列举了，仅就这些恐怕就很难一蹴而就。

    其实想起这些的时候，偶或会觉得所言可能是废话。这么多年走过来，印象里没有多少人掂量这些东西，人们习惯于把现代化具体的理解为工业化、城市化，有点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般的招贴画，至少我曾经就是这样想的。

    现代化步伐开始的日子，年轻的我望月梦想的就是汽车代步、席梦思垫背之类，像欧美发达国家一样，当然，还不止于此，自动化的生产在核能提供的巨量能源支持下会满足我们日益膨胀的欲望，还有就是上世纪80年代读过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的《第三次浪潮》后，很骄傲地意识到华夏的老祖宗是多么智慧，几千年之前俺们就知道会有互联网：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现在，这些梦想多半都有模有样了，可是一些腰疼的人觉得席梦思不如稍硬一些的棕编床垫好，而一些人则开着自己的爱车举行抗议污染活动，还有一些人在繁忙的地表现代化进程中，闲暇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天空也整得和农耕社会完全不一样了……

    今天，不仅在城市，就是在偏远的乡村，都很容易找到现代生产机器的踪影，人们都奔忙于财富的累积，而不在意呼吸的雾霾，形形色色穿着现代衣饰的人们仍然守着古代社会的经验：只有物质财富的增长才是真实的富足。他们不但自己饮食毒物，还为了给子孙们留下纸钱而不惜将毒药埋进地里、将毒气散播天空。有时候我忍不住想问他们，是不是相信他们的后代会像农药的敌人害虫那样在短时间内变异的万毒不侵，可看他们无暇读书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这样。再联想到日日夜夜被互联网缠绕，慢慢变成机器一样的白痴，我有点希望那些热火朝天的现代化大军疲劳了，累了，从而不得不歇下来喝点茶，哪怕是抽支烟毒害一下自己，也别再让我这样的无辜庸人担心是不是被带着、推着走得太远了。

    以前有位很有名的诗人在诗中希望看到满眼的烟囱林立，结果到死也没如愿，而今置身这类场景的一些人却丧失了诗人的想象力。我记得很多年以前，那些被现代意识洗脑的人就苦口婆心地讲过洛杉矶和伦敦的毒雾事件，可是机器一旦运转起来，激情洋溢的人们大概是只能听见诗人的豪情朗诵了，结果呢？结果是工业、城市的样子都现代化了，但在里面寄生的人却没有现代化的样子：正是因为这些没有现代化的人，这些没有现代化的大脑，在“赶美超英”的浪潮中走上了歧途：我们一直走在现代化的边缘，我们学会了欧美那些发达国家的生产方式，学会了他们聚集财富的手段，我们有比他们更富丽堂皇的楼宇，更自豪的增长速度，但我们失去了不需要一分钱的雨水、河流和空气。

    现在大多数进出钢筋楼宇的人们依旧满怀信心地忙碌着，少数担忧天将坍塌的人转而着手算花账，说是把这些年来我们辛苦积累的所有财富都用之于还原自然环境也难以如愿。这个嘛，不免过于悲观了。大自然自己有修复功能，那些因为发现长江下游的鱼也貌似被重金属污染的研究员们大可不必担忧这条地球上最大流量之一的河流，只要停止捣乱，长江自己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问题是这个简单的要求需要被现代化的意识武装起来的人。

    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停下奔跑的步伐，好好想一想在现有财富基础上，无增长、或者慢增长是不是可以富足？我们是不是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精神财富的增长至少和物质财富的积累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科技的目的不是带来更高效的生产力，而是更适当的生活方式，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是适当的？静下来好好想想吧，想想现代化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想想什么样的人才是现代化的人：

    因为单一的生产方式现代化不是真实的现代化（试想一个几十万人的工厂，机械地熟悉业务后不识字也可以熟练操作，这样的工厂可以称为现代化企业的话，所谓的现代化工厂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

    因为一个现代化的社会首先是人的现代化，也必须是人的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