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

在古典文学里，鹧鸪意象是虽习见却独特的存在。鹧鸪往往雌雄对鸣，叫声哀婉悲切，意象内涵指涉具有多义性。学者对鹧鸪意象多有关注，已从不同层面展开了条分缕析，欧阳青则以军旅作家视角撰成《唐诗中的鹧鸪意象》《宋词中的鹧鸪意象》《元曲中的鹧鸪意象》系列文章，跨时三年，发表在《中华辞赋》杂志上，对鹧鸪这一重要文学意象作出了有价值的诠释。

组文对诗歌解读有独到心得，在探寻诗歌主旨时，善于运用文本细读，以文本为中心，重视语境对语义分析的影响，在层层迷雾中摸索到了剖解鹧鸪意象奥义的锁钥。组文对宋之问《度大庾岭》中鹧鸪意象的阐释，应是古代诗歌文本细读的示范。

首先说明该首五律的创作背景，曾备受武则天恩宠的宫廷诗人宋之问，在唐中宗复辟之时，因结交宠臣张易之而遭到贬谪。于此处境之际，耳边萦绕的凄惨悲切的鹧鸪啼鸣更加凸显了诗人的落魄心境。接着逐一对各联的主要内容展开阐解，首联聚焦于叙写诗人在梅岭隘口时的所见所思，寥寥数语便勾勒出全诗的情感基调。颔联的解读关键是南翥鸟、北枝花两处对举意象，向南飞去的鹧鸪鸟与枝头独放的花朵是诗人的自况。颈联宕开一笔，着力描摹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致。尾联巧用贾谊遭贬长沙的典故，表达不会一蹶不振的信心，渴盼能再次重返朝廷效力。最后从艺术手法的角度归纳，诸如以物喻心、以景衬情、对仗整饬、音韵和谐，皆是该诗的精彩独到处。

经典意象的内涵并非一成不变，形成之初往往确定其基本意涵，而在历时演变后，多会衍生出其他指涉。对唐诗中鹧鸪意象的探讨，组文将其析分为三部分，即以宋之问《度大庾岭》、李峤《鹧鸪啼》为例，鹧鸪意象寄寓的是贬谪失意；以李白《越中览古》、李商隐《桂林路中作》为例，鹧鸪意象指向的是怀古思忧；以郑谷《鹧鸪》为例，鹧鸪声与游子情密切相关。对宋词中鹧鸪意象的剖视，组文将其分为婉约派、豪放派、格律派，前者举柳永《鹧鸪天》（吹破残烟入夜风）等为例，分析其中蕴含的明朗清新缠柔意蕴；中者举苏轼《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等为例，阐发隐显其间的高旷清雄豪迈气势；后者举欧阳修《鹧鸪天》（书枕清风尘虑删）等为例，展示其在音韵上呈现的奇艳典秀精工特征。对元曲中鹧鸪意象的剖解，组文从衬字、对仗入手，衬字方面举白朴《驻马听·吹》（裂石穿云）等为例说明元曲衬字新颖不拘一格；对仗方面举张可久《水仙子·春思》（山花红雨鹧鸪啼）等为例阐释元曲在使用鼎足对上出神入化。

唐诗、宋词、元曲具有不同特性，因此组文在分析时采用了不同切入逻辑，对唐诗中的鹧鸪意象的阐解遵循的是历时的线性顺序，从中可见不同时段的演进状况；对宋词中的鹧鸪意象的剖析建立在对宋词流派的区分上，婉约、豪放、格律等不同词风展现出的特征自然有所不同；对元曲中的鹧鸪意象的解读将焦点集中到衬字、对仗这两种韵文特点上，紧扣体裁的构成要素更能见出其中的卓异处。

对鹧鸪意象的探讨，触及古典文学内里潜藏的重要规律，即“意象-意境-意蕴”的情理结构。意象是客观物象在寄托主观情思后产生的艺术形象，意境是描绘图景与思想情感交融后达至的艺术境界，意蕴是文本中呈现的深远悠长的内蕴。意象、意境、意蕴三者间层层递进，即通过典型意象的连缀，营造入心的诗意之境，呈现回味无穷的意蕴世界，是形成优质诗歌不可或缺的根基。在对鹧鸪意象进行剖解时，亦能看到组文抓住了该意象在诗歌深层结构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择选的宋之问《度大庾岭》、李清照《鹧鸪天》（寒日萧萧上锁窗）、白朴《驻马听·吹》（裂石穿云）等皆是直击诗词曲内里“意象-意境-意蕴”深层结构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