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考场
很难说得清,这间十几平方米的粮油店,究竟容纳了多少老人的笑声和浑浊的眼泪。
它距离被誉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中学仅一墙之隔,陪读老人是店里最准时的客人。每天下午2点前后,逼仄的小店就被弯腰驼背、穿着袖套围裙的老人塞满。坐在面粉堆、旧木桌以及自带小板凳上的老人絮叨着家长里短,有人说起孙子的趣事,有人嘟囔儿媳妇不孝顺,也有人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孙女高考的日子。
时针指向下午4点半,老人们准时离开,有的钻进住了28户陪读家长的四合院,有的消失在建满各式“学生公寓”的街道拐角,孙辈就快放学,他们得回家准备晚饭了。
店主高绪琴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个67岁的老人在毛坦厂已陪读14年,14年里,她先后陪着3个孙辈在毛坦厂中学读完高中。今年,外孙女即将高考,高绪琴终于要回家了。
她记不清,小镇何时多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陪读老人。这些素不相识的老人从附近街道的角落凑过来,和她一起听庐剧、聊天,如今,每天都有10余个老人前来。
他们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却熟知彼此的经历。
用高绪琴的话说,几乎每个老人的故事都是相似的。他们大都来自农村,许多人还不识字。为了在外务工的子女安心赚钱,老人承担了陪读的责任。那些被陪读的孩子,也多是他们一手带大的“留守儿童”。
这个庞大的群体难以统计具体的数量。他们中,有的年纪86岁。有老人一陪读就是14年,还有老人前后陪读20年,送走了8个孙辈。
这里少有背井离乡的漂泊感, “留在老家干啥?老骨头一把,农活也做不了了。”一位陪读奶奶语气很坚决,“我一点儿也不想家,我只怕给儿女添麻烦。”
“这里用得上我”
粮油店开在小镇的学府路上,向西不到百米,就能走到毛坦厂中学的老北门。贴着学校墙壁而建的学府路弯弯绕绕,各色商铺和越盖越多的“学生公寓”挤在一起,数以万计的学生和陪读家长在这里居住、消费,最终变成小镇GDP里不断上涨的数字。
68岁的胡宜霞便是其中之一,早上,她是粮油店的顾客,下午是聊天听戏的主力军。
对这个安徽农村老人来说,晚年离乡并不是值得悲伤的事情。一年前,当她又一次坐上汽车,离开几十公里外的老家时,她没有哭,甚至还带着笑。
“这里用得上我。”她说。
事实上,漂泊的感觉胡宜霞并不陌生。为了全家老小的生活,她去过六安,也到过合肥,洗过碗、养过猪、还种过大棚蔬菜,后来,岁月一点点把她的腰压弯,工厂不再收留这个老人,她回到了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家乡。农具变得沉重硌手,她干不了农活,成日叹气。
这一次,远在江苏打工的女儿在电话里问她,能不能去毛坦厂照料外孙女的生活,电话这头的胡宜霞直点头。
她很清楚女儿的处境,“在外面打工的,干一天活儿才能有一天的钱,不干了回来陪读,家里要用钱咋办?”
“这个活儿轻松,就洗洗衣服做做饭”。胡宜霞在电话里让女儿放心,“我一个人没有问题。”
70岁出头的杨云觉得,在陪读这件事上老人没有立场说“不”。几年前,大孙女在毛坦厂中学就读,孙女一再央求奶奶能去陪她,可杨云正准备做心脏手术,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女在电话里撒娇,她就在电话那头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