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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3年01月29日 星期一

三轮车的“慢”时光

全筌
《工人日报》(2023年01月29日 03版)

打从我记事时起,老屋的院子里就停着一辆三轮车。许多年过去了,它没有成为西风残照下的破铜烂铁,直到今天还一直支撑着爷爷奶奶的生计。

小时候父母外出务工,我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他们下地干活,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爷爷骑三轮车载着我去庄稼地里收黄豆。他弓着脊背,在庄稼地里挥汗,不一会儿青黄相接的黄豆梗便一茬茬摆放在了田垄边。不知何时,艳阳躲进了密云,天很快就阴沉下来了。爷爷麻利地将黄豆梗用稻草捆好,整整齐齐地码在三轮车上。“再来一捆。”爷爷站在三轮车上呼喊,终于抢在雨点之前全部装上了车。

回程时“超载”的三轮车任凭爷爷如何用力蹬踩,速度始终上不来,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前行。半路上细雨飘落,爷爷不急也不恼,还对车后座上的我说:“今年的黄豆丰收啦,明天得去买只猪蹄炖蹄花汤,试试这新黄豆的滋味。”寒来暑往,三轮车满载着硕大的玉米棒子、喷香的油菜籽、沾着露水的棉花,将庄稼人的希望与喜悦带回家,也将二老的生活装点得有声有色。

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三轮车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直到去年冬日的那天傍晚,爷爷奶奶用舅舅的手机跟我视频通话。聊着聊着,竟聊到了晚上。从舅舅家回去至少有2公里路,我担心他们天黑走夜路出现意外,便拜托舅舅骑摩托车送他们回去。哪知,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我们哪里还能走那么远的路呀,骑三轮车来的,等会儿也骑回去。乖孙女儿,你别担心,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和宝宝!”霎时间,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在我不曾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日子里,竟是三轮车,陪他们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挂完电话,我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一个画面:在月亮下,爷爷骑着三轮车,在乡间公路上慢慢游走,后座上载着奶奶,而车前面满载着对儿孙们的牵挂和眷念。去年暑假,我终于带孩子回到了老家。我惊讶地发现,那辆三轮车,还停靠在我记忆中的位置。瞧着车架子上斑驳锈迹、崭新的皮座板、银色锃亮的钢丝圈,一时之间,竟让我恍惚起来,这车究竟历经了多少载岁月啊。奶奶走出来了,笑吟吟地告诉我:“你爷爷呀,三天两头地骑车上街,真是个好吃老倌!”可我想到荆江大堤那段路,虽然坡不陡,但是狭长的路面,车来车往,不由得为爷爷捏一把冷汗。我厉声道:“你们要买啥,吩咐一下,爸爸就给您们送到家里啦!”可奶奶却摇摇头说:“你爷爷蹬三轮车可有劲了,权当锻炼身体啦,他都骑了三十多年了,比你都门儿清。”母亲微信让我接二老回城里,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可是爷爷坚持要自己骑三轮车前往,还嘱咐奶奶去菜园里掐点新鲜蔬菜带到城里去。奶奶转头对我说:“你爷爷坐车少,有点晕车,随他去吧,他更愿意骑车!”

往回走的路上,透过车窗,我瞥见了爷爷三轮车踽踽独行的身影。乡间公路上,我只觉得爷爷的三轮车很慢很慢。但是那“慢”,也让我感到安心。真希望他老人家健健康康地,就这样在路上一直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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