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林明正为孩子们上识字课。均殷梦昊摄

送教途中，邓林明需要转三次公交车。

　　重庆市南岸区罗家坝烟雨路上的多多面店早上6点半开张，颜老板常常可以看见一位背着书包的驼背老人从门前晃过。每见此景，她就知道：楼上的邓家老汉今天又去“上学”了。

　　80岁的邓林明住10楼。这栋楼共11层，没有电梯，也没有照明，走廊里晒着衣服，堆着锅碗瓢盆、衣柜桌子，稍不注意还会踩上狗屎。邓林明的脊柱和胸部严重畸形，背部高高隆起。年轻时他身高有1.65米，现在缩到只剩1.35米。10年前他的背就直不起来了，一直没钱医治。5年前他才去了医院，被鉴定为4级残疾。同样是4级的还有冠心病。

　　2016年，邓林明的老伴过世。长子邓会敏把父亲从老家新泉村接到重庆主城区同住。53岁的邓会敏如今还在当搬运工，收入很有限。房子是租来的，每个月200元，两间房加卫生间，总共不足20平方米，厕所被兼用作厨房，蹲坑旁便是灶台。

　　早在4年前，邓林明在老家发现一对智力、肢体残疾的小兄妹无法上学，便坚持上门送教。直到今天，他依旧每月回去两趟上课，每趟单程就需五六个小时。

　　这是一个弱者帮助弱者的故事，也是一则爱心接力的暖闻。起初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直到上个月底，重庆最高温达40摄氏度，有记者跟拍邓林明的送教路，照片被大量转载，无数人被那个烈日下背着书包的佝偻背影深深打动。8月初，记者赴重庆跟随邓林明走了一程“送教路”，发现这次的助人为乐，不同寻常。

　　“远征”

　　邓林明每月收入205元——医疗补助100元，老年补助105元。而罗家坝和新泉村位于重庆的一南一北，地图显示直线距离约70公里，驾车的最近路线需1小时40分钟。即使有好心司机愿意做这笔生意，打表计费也在200元以上，走一趟，邓林明一个月的收入就没了。

　　好在65岁以上的老人在当地可以免费乘坐公交车。邓林明反复研究，得出一条最佳路线：从南岸区罗家坝站上车，坐872路到市中医院，转609路到渝北区碧津公园，再转622路到桃源大道，搭郊区公交到兴隆镇。到此为止，他不用花一分钱。接下来，从兴隆镇到茨竹镇的小巴需4元，从茨竹镇到新泉村的乡村巴士需3元。

　　7元。没有比这么走更省钱的了，代价是近3倍于打车的时间。邓林明很满意，因为“把每一分钱都花到了点子上”。

　　与记者同行的早晨，老人特意换了一套印满“福”字的睡衣。衣服是女儿买给他喝喜酒穿的。鞋子则是儿子的旧鞋。每次有人来采访，他都穿这身行头。“我是个最不讲究的人。”邓林明笑得露出满口假牙，像个孩子。

　　当天重庆最高温35摄氏度。若超过40摄氏度，他会在出发前一晚用菜刀拍几颗苦藠，用凉水吞服。那是我国西南地区特有的草本植物，有助于防暑降温。三角凳上扎了一个布袋，里面有清凉油、十滴水和盐糖水。心脏药也必须带上，不舒服时摸出几颗。

　　10楼，每层台阶17级，共153级台阶。远征第一步就不轻松。为了防止重心不稳滚下楼梯，邓林明左手抓紧栏杆，右手拄稳三角凳，走一步歇一步。走着走着书包带滑到手腕，他伸到背后托一托，里面装了课本和孩子的作业。见记者要扶，他摆摆手。15分钟过去，一楼到了。

　　一般来说，邓林明不吃早饭，6点半就出发。采访当天比平常晚了3小时，太阳热辣辣升起。他不打伞也不戴帽，像只蜗牛驮着重重的壳，走到车站只几百米，也耗时15分钟。上车后，他摸索到后排坐下，见到其他乘客还热心张罗：“这里还有座位！”大娘夸他高寿，他打趣：“80算年轻的，还有90岁的老大哥呢。”

　　山城的路高高低低，车子走走停停，车里有空调却仍如火烤。“莫问题，我心情好，比吃啥子药都管用。”邓林明传授降温诀窍，“想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心静自然凉。”过长江大桥时，江面水雾蒸腾，他摇头晃脑地念：“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他说，毛泽东诗词是他的最爱。

　　4趟公交后，兴隆镇到了。已过下午1点。邓林明在路边吃了小面。其实渝北有直达茨竹的客车，但需9元。如果先坐到兴隆再换车，就可省下5元，“给娃儿买几个粑粑”。每次上学生家，他从不空手——几包芝麻糊，几包饼干或几颗梨膏糖。他说：“只要我有，娃儿就有。”再次上车前，他一家一家地问，到第四家才找到他要的红糖糍粑，10元。

　　在茨竹镇下车，离新泉村只剩最后5公里。每逢带 1、4、7的日子，比如 21日，茨竹镇才有赶场，才能坐到乡村巴士。邓林明一般在赶场日下乡，下一个赶场日回城。日子不凑巧时，他就在路上拦一辆拉客摩托，或是打电话喊亲戚载自己，15元。他坚持“亲戚归亲戚，钱归钱”，但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邓老师去送教，便不肯收钱。

　　邓林明系上黄色安全帽，颤颤巍巍爬上后座，把三角凳和布袋子抱在腿上。司机麻利地用编织绳把他捆上几道，再和自己的腰绑在一起。这段路坐车需15分钟，但摩托得开半小时，因为山路陡，司机不敢开快。

　　已是下午2点多，头顶的太阳恨不得把人晒化。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绕啊绕，每遇颠簸，老人的身子就腾地跃起，看得人揪心。突然，邓林明兴奋地腾出一只手指向山坳：“快看，那个就是吴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