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就是一支骑兵
作者 | 毕淑敏
我曾行进在漫天皆白的冰雪中,在一支骑兵的中段靠后部分。
那时不到17岁,在藏北边防线上。无比艰难的跋涉中,我往前看,是英勇攀登的战友;向后看,也是英勇攀登的战友。我明白自己是队列中的一员,只能做一件事,攀登。
那时的我很懦弱,高寒与缺氧像两把冰锥,揳入我的前胸后背。极端的苦乏,让我想到唯一解脱的方法就是自杀。我用仅存的气力做告别人世的准备,可是因为我在连绵不绝的队列中,队列的节奏感和完整性,让我找不到机会对自己下手,就这样拽着马尾翻过雪山,被迫保全了性命。
之后,我对军队生出敬畏和崇拜。
军队是有头有尾的,也有心脏。
司令部就是军队的指挥中枢。无论情况怎样危急,无论条件怎样恶劣,无论事态多么复杂,无论困难怎样重峦叠嶂,指挥机关总是镇定和胸有成竹的。它冷静清醒,不忘乎所以。胜不骄败不馁,紧张地运筹帷幄。
我私下里曾想,司令员永远是不可战胜的吗?他可有孤单无能的时刻?一次,司令员病了,卫生科长派我去给他输液。司令员虚弱地躺在白色被子里,须发杂乱,同寻常庄户老汉并无太大的区别。他的萎靡让在一旁看护他的我,有了发问的勇气。
趁他神志稍清,我说:“司令员,你可有胆小的时候?”
他看着输液瓶里眼泪般溅落的药水说:“有。”
我说:“什么时候?”
他说:“现在,我不知道还要躺多久,才能站起来指挥队伍。”
政委经验丰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洞若观火。
说起来我对政委的好感,来源于一份血缘。我的父亲曾是一位师政委,这使得我敢于探询政委的内心世界。
“您是何时变得像政委?”我问父亲。
这句话有很大的语病,如果问别的政委,可能会被批评。好在他是我的父亲,原谅我的好奇和冒犯。
他说:“ 嗯, 政委是慢慢变成的。你先要做自己的政委,然后才能做大家的政委。”